文｜朱峯誼
本事藝術「引用吧」推出第二位藝術家，來自英國倫敦的希瑪利·辛格·索恩，展出《如何偉大》與《我們相應如是》作品系列，兩件都是多元形式複數媒材的創作，包含錄像、藝術家書籍、聲音裝置、表演、平面作品、紡織創作等。這篇文章與藝術家林怡君共同合作，呼應「引用吧」的宗旨與形式，以關於希瑪利的四個關鍵字設計四杯特調，供眾引用／飲用。藉由剖析希瑪利的創作，本文進一步解釋了這四個概念：陰性文學、生態女性主義、神秘主義、未來主義，如何／為何能在現今全球當代藝術領域裡相互影響與輝映。
🍷第一杯 －「維納斯腰帶」（The Girdle of Venus），致陰性文學
“Where do I Start?
From a slit. A point. A ray, a gash, a measure, a beam, a line, a hole, a drum, a horn, string, a skin, a wing, from a black square wet with worship and smeared red with turmeric and lime by wives that cannot exactly ask what they are asking for. Still, there is power in that too. One non-body vibrating against another non-body, being by being quiet. ” (Himali Singh Soin, “NSADYA, Sacred Geometry”, Ancestors of the Blue Moon, 2018-2020)
「我該從哪裡開始？
一道縫隙。一個點。一道射線，一抹傷口，一種尺度，一束光，一條線，一個洞，一隻鼓，一支號角，一串繩，一塊皮膚，一隻翅膀，一個被崇拜濕潤、亦被無法準確說出其欲求的妻子們，用薑黃與萊姆點綴以紅的黑色方塊。仍然，那裡也有力量。一個非身體振動著另一個非身體，因寂靜而存在。」（希瑪利·辛格·索恩，〈NSADYA，神聖幾何〉，《藍月先祖》，2018–2020）
讀它。讀出聲來。英文或中文，隨你喜好，隨著你自在的節奏，感受音調的起伏。感受舌頭的捲曲與翻轉，感受舌尖如芭蕾舞鞋在口腔內的輕敲與點擊，感受通過喉頭、來自體內神秘不可知處的氣流振動，感受嘴唇面部的肌肉收縮、俱足因緣而發出的各式短促激昂聲響，最終集結成一支承載豐富情感及些許意義的軍隊，發聲，進擊。唯有如此，你才能逼近希瑪利創作裡的美學核心：文學。
希瑪利擁有紮實的英語文學訓練背景（戲劇與英語學士、英國文學碩士），而無論是《如何偉大》（as grand as what）出版物〈藍月先祖〉裡的詩詞創作，或是該系列當中三頻道錄像裡的影片節奏與音樂韻律，亦或《我們相應如是》（we are opposite like that）系列中的書籍文字、錄像、表演，皆是不同形式的文學表現。甚至是〈山，於水中像素化〉以 Ikat 織布將聲音的視覺化手法——事實上，文學／文字，不正是聲音視覺化的最原始表現？
希瑪利的文學創作是一種陰性書寫。 不論是詩意的寫作或是錄像作品，希瑪利並不強調論述與分析，而是著重意象的表現，情感的傳遞，以及律動的節奏。因此，你必須讀它，讀出聲來。你甚至不須要全然理解。放空，空出自己，成為純粹的導體或通道。透過文字符號，轉譯她發出的聲音，並在聲音節奏與文字表意中，感受並承載她的意志、情感，及宇宙。
📜 「維納斯腰帶」特調：薑黃／萊姆／胡椒／黑醋栗利口酒／威士忌
🍷 第二杯 －「南方蓮境」（Southern Lotus Realm），致生態女性主義
“A comet spun out of orbit and swung towards the sun, releasing vapor, burning before it barely lived, like a mayfly, completing its life’s work in the span of one full day on earth. It singed into the water, and a lotus bloomed. I was born as a lake, my lost bla found in the mouth of the lotus.” (Himali Singh Soin, “YESHE TSOGYAL, Wisdom Lake Queen”, Ancestors of the Blue Moon, 2018-2020)
「一顆彗星轉出軌道，向太陽搖擺前進，釋出水氣，在它尚未真的活過之前燃燒，像蜉蝣一般，用地球上一整日的時間完成一生的工作。它記入水中，一朵蓮花綻放。我生為湖，在這朵蓮花的口中找到我失落的 bla。」（希瑪利·辛格·索恩，〈YESHE TSOGYAL，智慧湖后〉，《藍月先祖》，2018–2020）
地球生態與自然環境是希瑪利所關心的主題，而她回應與處理的方式是生態女性主義（ ecofeminism）。 該取徑認為一種陽剛與父權式的，強調他我劃分、你我界線、統御及宰制、彼此競爭的發展形態，主導著過去幾百年來人類與自然之間的關係。這種分析式與機械論的、崇尚開採及利用的關係模式，在近代工業革命與現代性發展下對地球生態與自然環境造成了幾乎不可逆地破壞。而補救及改變的方法，便是從反思與批判這個價值體系開始，並進一步發展與其相對的、更為包容、彼此緊密連結、讓人類與自然相互永續生存的新模式。
希瑪利以陰性書寫作為此生態女性主義的實踐。的確，反思過去陽剛與父權的論述及分析式的真理建構，而強調更為異質、更具包容、更為多元曖昧的陰性書寫，正好與質疑宰制、排他、利用的發展模式的生態女性主義相互呼應。在她的作品裡，觀眾／讀者是科學家，是療癒師，是地景繪師，是太空人，是外星人，也是湖，是蛇，是冰，或是生命五大元素風火水土空，在不同的尺度及視角中體驗與經歷這個宇宙。
📜「南方蓮境」特調：蓮花瓣粉末康普茶／椰奶／通寧水／琴酒
🍷 第三杯 －「賽蓮的七弦琴」（The Lyre of Sirens），致神秘主義
“It is time to begin the rituals to retrieve our lost bla. Bla, a cosmic force that moves though our bodies. Moves through the world, like breath, but brighter, electric. It’s spelt bla, as if it were something less than vital. But it’s pronounced la, like music circulating though our bones.” (Himali Singh Soin, WATER, as grand as what, 2018-2020)
「是時候開始儀式找回我們失去的 bla。 Bla，一種穿過我們身體的宇宙力量，穿過這個世界，就像是呼吸，但更明亮、更有電。 它寫為 bla，好像它是不那麼重要的東西；但它的發音是 la，像是循環在我們的骨頭的音樂一樣。」（希瑪利·辛格·索恩，水，《如何偉大》，2018–2020）
欲翻轉一個界線的、排他的、競爭的現代父權模式，並且思索一個替代的、包容的、彼此緊密連結的新關係，古老的神秘主義是最好的參照，同時也是豐富的想像與論述的資源。在《如何偉大》裡，出生於北印度且童年時期生活於德里的希瑪利援引阿育吠陀的經典，以生命五元素風火水土空為架構，帶出以愛為核心的新倫理精神。〈藍月先祖〉裡的十三位神祗，是希瑪利字宙觀裡的十三組概念結構，如時間、氣與能量、智慧、陰性力量、意識與幽魂、身體，以及多重時空。《我們相應如是》則敘述一個極地神話，神祗化的冰，似是來自外星亦或遙遠的過去或未來，經歷與體驗，冰川、化石、峽灣，糾纏的管狀海藻、濕潤的海星，漁網、電纜、遠方的情書。
📜 「賽蓮的七弦琴」特調：蘆薈／海藻酸鈉／氯化鈣／煙燻肉桂／陳皮／伏特加
🍷 第四杯 －「ACES」（Advanced Crew Escape Suit）， 致未來主義
“South Asian Futurism would like to call itself Subcontinentment, a skewed portmanteau of subcontinent and contentment. An idealistic futurism that is scientific but does not believe in science as a solution. Its science fiction does not project a dystopia despite the carbon. It wants an alchemy of knowledges, it wants rumors, humors, hypotheses, it wants ancient imaginaries and everyday erasures, it wants to rest. ”（Himali Singh Soin, Subcontinentment, we are opposite like that, 2017-2022）
「南亞未來主義喜歡稱自己為「Subcontinentment」，一個「次大陸」和「滿足」的混合詞，一種理想的未來主義；它是科學的，但不相信科學是解決方案。儘管有碳，它的科幻小說並沒有描繪「反烏托邦」。 它渴望知識的煉金術；它欲求謠言、幽默、假設；它渴求古代的想像與日常的抹除；它想要休息。」（希瑪利·辛格·索恩，Subcontinentment，《我們相應如是》，2017–2022）
然而，「迴返」傳統神秘主義的隱憂是連同價值體系、倫理精神與社會組織的向後退化，因此我們需要第四組關鍵字（第四杯特調）：未來主義，讓我們在迴轉與逆行的同時，仍然積極地保持目光望向未來。 《我們相應如是》是希瑪利對未來主義的重要陳述與聲明。在藝術家書籍當中的〈Subcontinentment〉一文裡，希瑪利拒絕使用「南亞未來主義」一詞，因為「南亞」僅為一全球視角下的地理詞彙而無區域特殊性，而「未來主義」是加速社會下的暴力幫兇。相反地（In opposition to that），她創造「subcontinentment」一詞取代南亞未來主義，嘗試發展一種反線性、反加速、反發展史觀的，並且同時強調物質與精神、科學與神秘、當下與未來、個體與集體的新的未來想像。
📜 「ACES」特調：橙子泡沫／金箔／薄荷／黃瓜／苦艾酒／通寧水（ACES／Advanced Crew Escape Suit 為太空人完成任務後返回地球所穿的橘色太空服）